Mt. Fuji 富士山 / Japan
登這座山的時刻,其實是剛抵達的第二週,對這國家最無力感的時刻。
我不認識任何人,事前安排的英文與日文書信只起了基本作用,沒有日文口語能力像層銅牆鐵壁,能溝通時,也可以清楚感受沒有辦法碰觸他們,那是種什麼事都和善有禮,但覆著一層膜的狀態。歐洲人至少明白的拒絕,但當他們接受你時,你走進他們的家庭、工作與生活。在這裡,事物被包裝得如此精巧而隱密;情緒透露得如此稀薄,你無法知道任何的意圖與想法。
事後幾個日本友人在介紹我給其他人時,永遠的開場白就是「你知道嗎?她剛來日本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認識,然後說她要在這裡溯溪。」,其口氣中所理所當然的怪異與好笑,就差沒有在結尾加個神經病而已。
他們都是道道地地的都市人,戶外像是另一個世界,溯溪更是個漩渦般的異次元,只因我而連結。我把笑容埋在清酒杯後事過境遷的偷笑,靠關係有靠關係的便捷;完美的行程,安穩的社交,但我也想要蹊徑之後的世界。
因為我清楚,我快要沒有這種天真了。
這夜,與居住處的青年旅館員工抵達河口湖車站,他從未爬過山,但一直期待著爬富士山,等高線的語言我比他熟悉,但其他不然。
對現狀束手無策,只好從熟悉山上的基本語言開始,至少能從習慣戶外的生活片語起頭。可惡,任何,任何進展都好。
日本整個八月都異常豪雨,許多既定的溯溪行程取消,在歐陸遇過一樣的情勢,整個融雪期偏移造成水位上升,那次人在山腳與村莊;而這次,是極盡文明的都心。
這回,妳重新編織了心中的甘特圖,乾脆完全的放鬆步調。在淺草舊城區散步,逗留在便利店覓食,在居住地與人交談,揣摩他們在電車裡專注於手機螢幕的姿勢,走遍書店,閱讀舉目所及的攀登資料;如此度過這段日子,將文本資料的蒐羅與採集工作由原時程中提前 ( 這些閱讀,在這段陌生開發的後來產生關鍵性影響)。習慣這裡人說話的姿態與語調,試著融入這樣的換氣生活。
過程中也曾一度脆弱,想回頭使用台灣既有的人脈。終究還是忍了下來,舊模式能開啟什麼新的刺激嗎,不能,你不就是為了未曾改變的現狀,獨自來到這裡的嗎? 你認真相信對一件事物只要是真心的熱愛,不會找不到回應,不會觸動不了周圍。
你想嘗試摸索,摸索一個戶外運動者、外來者,在進入一個陌生社會中所經歷的時間與路徑。
但夜半中攀升富士山的人龍很長,你只能跟隨,跟隨這迤邐到天邊的頭燈前進,中途你在乏味的上坡中告訴他,到山頂時想要學會以日語從一數到十,這並不難,到山頂也不難,來此比較多的阻礙是身為貧窮背包客的經濟負擔,附加價值在於能於城市中維持接近戶外的體力,因為脫離東京的坐困愁城,顯然有著眼前的困難。
不過,此行卻成為一切的轉戾點,在這裡從一數到十,就像把自己氣息調勻從一數到十。
所有人在談到在這個國家所建立的交陪時,總是像受過難後的說:打入他們並不簡單,但是時刻到了的時候,你確確實實的知道。用一種珍惜的口氣。
我同意,你為非引介所不能登堂入室的龐大所苦,然後也因同樣的引介文化而得道升天。
到山頂時已是日出時分,光線顯露的群體影像讓人震欇,走進自然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脫離群體,那這個群體等著排隊登頂,走走停停如通過收費站,其摩肩擦踵程度不下於百貨公司周年慶的團塊是什麼,我大驚失色,黑澤明電影裡揭示的地獄,是這種因複製又複製而孤獨的肖像或鬼神嗎。
我在等待登頂的行列中盯著她良久,終於忍不住開口,對著這個穿MUJI雨衣的西班牙女孩。
我想拍攝妳的羽翼,可以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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